在今天,深圳已成为一个业已兑现的经济学预言,一个关于发展和进步的神话。我国不同地区或多或少是基于深圳经验探索自己的发展道路的,其政治和经济方面的意义早已为公众所领悟。然而,深圳作为一种生活方式或日常文化的意义,却尚未广受关注,尤其是在当代文学作品中,尽管也不无赶潮的作品涉及深圳生活,但由于缺乏深入骨髓的生命体验,关于深圳的故事讲述得无关轻重,对其文化意义和问题也难能有所发现;而长篇小说《这里没有许诺》(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)出自一位曾在深圳的白领沈泽之手,是经历了深圳生活的甜酸苦辣后才来执笔的,其表现自然会有可观之处。
正如没有农民的经验很难写好农村生活一样,不把自己的命运与深圳的命运联为一体的人,也很难讲好自己的深圳故事。深圳在80年代对我们的社会意味着什么?对于贫困的打工仔,它可能是一种难得的新生活的契机;对于不满现状者,它可能是一种摆脱平庸生活和依附生活的开始;对于因循守旧者,它会是一种挑战和危险;而对于饱受旧体制生活束缚的人,它则意味着一种解放,一种追求财富和自由生活的解放。在长期形成的旧体制的沉寂生活中,人其实被种种有形和无形的绳索束缚着,户口、工资、单位、婚姻、领导、关于未来的美好许诺……早期的深圳人,无论叫开拓者、冒险家、淘金者,还是失意者、不满现状者或别的什么,其实都是脱离了旧体制旧生活的一批人,他们的工作、信念、经历各不相同,但却被一种新的社会生活所组织,并融汇成一种新的文化,因此,深圳也可谓一个“新生活”的“特区”。小说真实地写出了深圳早期“探险者”和“淘金者”的众生相,对深圳的生活的本质,作者以“这里没有许诺”命之,这种规定既符合深圳生活方式的特征,也内含了其难以避免的问题。
小说主人公陶凯,由于婚姻失败而与深圳结缘,成为深圳白领中的一员,并由此开始与杨晓萍、顾红的感情纠葛,目击同学张怀民夫妇、朋友高磊等的人生离合、商海浮沉,于随波逐流和不经意的反抗中提升自己的生命的境界。这是一种完全不同于他原先的中学教师的生活。初来深圳生活,脱离旧体制生活的自由感与无处不在的生存惶恐相伴相生,成为钟摆的两极。由于以自由为前提,白领生活的枯燥和不自由也作为自主生活的代价被宽容地接受下来,而其诗意的一面则成了足资欣慰的补偿。当然,当他乐不思蜀时,新生活中的新问题———金钱和户籍成为考验其生活信念和性爱生命的关键。由此作者触及深圳生活的问题:金钱无所不在的统治和人的反抗的宿命。
小说在一系列矛盾中展示并深化深圳生活的意义和问题:这里并非像旧体制生活充满许诺,相反却时时需要作出选择,而且,选择的是非往往就成为人生的是非,在物质和精神、梦想与现实、自由和被奴役、飘泊和寻求归宿之间都是这样。
小说还揭示了金钱作为基本生存价值可能造成的精神堕落。也许这里存在一个辩证的真理:当人不再被强制性地提升时,一些意志薄弱者必然会走向堕落。因此,没有许诺的社会其实是只有更高素质的人才配生存的。
作者是以抒情的调子讲述其80年代的深圳故事的。在这个没有许诺的城市,有光明的诗意和勃勃生机,也有问题和阴影。尽管小说所写为深圳一地,故事发生的时间已成历史,但我相信,它就是发展中的中国这个大故事的前奏和缩影,值得我们去关注和表现。